2016年04月08日 星期五

研究生教育

心念祁连 范艳霞

发布时间:2024-04-24
   那是我第一次去祁连山,在4300米海拔的地方,风吹过来,微凉。风景十分醉人,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,知道自己只是沧海一粟,却又觉得备受上天眷顾。我捡了一块红色砾石,放进书包,以此证明我来过这里,这个绝美的地方。
    其实我本遗忘了它的,昨晚睡前照常整理了一下书包,它从包里掉了出来,刚好坠落在我的手背上,从我的指尖滑落,落在凳子上,在缝隙里轻晃了几下停了下来。我拾起来,把它压在枕头下,躺下然后插上耳机,放了一首宗次郎的纯音乐《いつも何度でも》(中文译名:与你同在),曲调很温暖,也不知道啥时候进入了梦想。

  “艳霞,艳霞……”隐约听到有人叫我,我睁开眼,眼前竟然是祁连山我捡石头的地方,更奇怪的是,那小石头竟然在我脚上蹦了起来,吓得我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他突然说话了,“别怕别怕。”我试探性地靠近它,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家伙。他说:“你别害怕,我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?”我点点头,看着他的小手小脚,不禁笑了起来,心里想着倒要看这个小家伙能整出啥稀奇事来。

  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,他跳到我的脚背上,面对着南边的雪山,也坐了下来。风吹过来,和那天一样微凉。

  他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:

  他出生在偏北方的一个小村里,那个村很闭塞,除了弯曲的崎岖小路外,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石头铺的大路。村子里水源少得很,整个村只有一条小河,不过水倒是格外地清冽。除此之外,村里最多的便是低矮的山包,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有属于自家的山地。山里因为缺水,土地很是贫瘠,种的最多的便是大枣树和柿子树这样的经济作物了。他小时候皮得很,常常邀上一两个伙伴,从家里偷些酒糟,坐在小河边的跳板上,把酒糟洒在脚背上,脚伸到小河里,看着鱼儿从自己的脚背脚心游过,怕吓走小鱼,即使怕痒也一动不动,实在忍不住了,脚一伸,溅起一滩水花,小鱼儿四散开来,然后傻子般咯吱咯吱笑起来。等到柿子成熟的时候,最喜欢一个人爬到最高的柿子树,摘一个看起来最大最红的柿子,用手擦擦,找个结实的枝丫,坐在上面,啃着柿子,看着远方发呆,心里暗暗描绘外面的场景。可是在他的视野里,所谓的外面,也只不过是这些贫瘠的山包背后的世界而已。

  有一天,他娘在厨房烧菜,他突然跑过去抱着娘的大腿说:“娘呀,我想好了,我要快快长大,去外面给您买超大的房子,我们要住在电视里面那样的街道旁,走出山里,看大世界去。”娘放下手中的锅铲,搂住他,摸摸他的小脑袋说:“得,我等着,等咱娃有出息的那一天。”

  长大后,他真出息了,考上了名牌大学,抱着好好看看世界这个简单的想法,选了地质这个专业。他很好学也很上进,成绩很好,专业技能也很出色。大三寒假,他和爸爸一起抬着潲水桶去喂猪,父亲背已经不似往前那么挺直了,抬桶的手也在颤抖,在停下来放饲料那一刻,他接过父亲手中的糠瓢,在桶里搅了搅,看了父亲一眼说:“大,跟您商量一个事,我想考研和考博可好?”父亲只说了一句话:“孩子,放手去吧,干啥我都支持你。”他抬起饲料桶,把饲料倒进槽里,小猪们立马拥挤着抢起食来,他哼道:“小猪小猪,你快快长大呀!”

  后来他如愿考了研,读了博,也留校当了老师,地质这个方向一直没有改变过。说到这里,我问他为什么会一直坚持做地质,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和大山有了感情呗。”我笑了笑,继续听他说,他接着告诉我他后来的所有工作项目都在祁连,这一干就是四十年。我忍不住再次打断他的话:“把自己大半辈子奉献给大山,你后悔吗,你不是一直想走出大山吗,为什么又回到山里?”他哈哈大笑起来,就是不回答我说的话,我把他从脚背上拿起来,放在手心,轻摇了两下,他才开口说话,“你先看看周围的风景,再来问我吧。”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。

  我把他捧好,起身来,环顾四周。风悠悠空谷来兮,雾霭淡淡缥缈山巅,急峻山坡切割峡谷,雪山圣洁环抱蓝天,脚下流水潺潺怪石卧坡,山无语,也无需多言,自有涤荡心灵之美。

  我把快要在我手心睡着的小石头摇了摇,他迷瞪着眼,和我相视一笑,我自然也心领神会了。

 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,他告诉我,退休后他选择了和妻子环游世界,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奉献给了祁连,是时候走出祁连,去看外面的世界了。在往后余生里,他得到了更多自然的馈赠,对自然的了解又更深一层。因为他妻子也是地质人,所以他又给我说了些很有意思的插曲,大抵是在环游世界看风景的时候,他和妻子常常因为对不是很熟悉的地质景象进行推断猜测,意见发生了分歧,闲来互相数落斗气,在异乡醉人的风景里,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冤家般相处你骂我笨我骂你蠢,我看了他一眼,小眼睛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。他告诉我,他七十岁那年,他和妻子选择了在青海省那个刀郎歌里的西海定居下来,在这里安度晚年。

  我问他为什么变成了一块石头,他从我手心跳下来,躺着一堆乱石里,闭上了眼睛说:“在生命最后一刻,我许了个心愿,来生变成一块石头,生在祁连,长眠于祁连。”我杵在那,久久说不出话来,后来我再也没能把他摇醒。

  这一夜,我睡到自然醒,我下意识摸了摸枕下的小石头,他还呆在原地。不过我有了一个心愿,有一天送返他去他想呆的地方。突然又是一阵凉风吹过,我抬起头一看,昨晚宿舍空调比以往多调低了两度,想起昨晚的梦,我大早上在宿舍笑出声来。

  午饭时,和室友一起吃饭,我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:“你说,如果以后我拿大半辈子守着一座山怎么样。”她瞟了我一眼,摸摸我额头,喃喃说道:“完了完了,昨晚冻傻了……”一阵风吹过,我打了个喷嚏,嗯,是的,刚才是风在说话。